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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羡】鬼也是要恰饭的嘛!(一发完)

#原著向魔改(乱葬岗围剿后的十三年)

#鬼羡×叽

#羡已身死,问灵叽出没

 

-抓住羡羡生日的尾巴!祝羡羡大宝贝生日快乐!-

 

——————————————

 

 

 

1.

 

人生活的地方叫人间,人死后则归冥界。

 

冥界分两部,一部阴间,一部鬼域。

 

阴间由鬼神管制,常人死后,魂魄自归阴间,冥主论功过,定奖惩,魂饮孟婆汤,功者转世为人,一世平安喜乐,过多者或为人,或为畜,为人时一生坎坷,为畜则时时恐待宰。

还有一些人,生前功过难定,或死时怨气过重化为厉鬼,则归鬼域。

 

鬼域中鬼,多为厉鬼,死得凄惨,心有不甘,执念过重,天道不容,难入轮回。若此间鬼能消仇复怨,化去执念,则除去生前记忆,可入轮回,也可选择留在鬼域。

                                                  ——《三界录》

 

——来者何人?

 

    ——……

 

——来者何人?

 

    ——……

 

——来者何人?

 

    ——来者……魏无羡。

 

——有何执念?

 

    ——我无执念。

 

——有何执念?

 

    ——我……无执念。

 

——有何执念?

 

    ——我……不知。

 

——此处鬼域。

 

    ——此处鬼域。

 

——愿君消执化念,莫怨前尘。

 

    ——……

 

——愿君消执化念,莫怨前尘。

 

    ——消执化念,不怨……前尘。

 

 

 

  

2. 


“鬼域终于又来新鬼啦?”

 

亮如白昼的鬼域大街上,熙熙攘攘的鬼们指着大路中间拖着步子垂头一直走的黑袍人七嘴八舌地嚷道。

 

哦,现在已经不能说是人了,而是鬼,黑袍鬼。

 

黑袍鬼是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垂着头看不到脸,满身缠绕着阴森的鬼气,只隐约可见他头上系着红发带,红发带像是旧了,又像是沾了血,较鲜红色更偏暗些。

 

“嗨呀!鬼域都十几年没有新鬼进来啦,这人间是不是出什么事情啦?”

 

“不晓得,一会儿问问那新来的鬼呗!”

 

“哎哟哟!你们快看看他身上的鬼气,都快糊得看不到脸咯!这可怜见的,生前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哟!”

 

“小兄弟嘿!听咱一句劝,别那么想不开的嘛!来了咱鬼域也要好好生活的呀!”

 

“对嘛对嘛!鬼也是要恰饭的嘛!”

 

群鬼叽叽喳喳地同他讲话,黑袍鬼却恍若未闻,直直往前走去,也不知他要到哪儿去。

 

便有心急些的鬼伸手要去拉他:“死都死了就别总是想着人间那些事了嘛!来来来,我带你去登记一下,办个入住手续。”

 

可那鬼还未碰到黑袍鬼的衣角,就被他身上突然暴涨的鬼气打了回去,黑袍鬼嗓音粗粝,像是在干旱的沙漠里踽踽独行了数个日夜却滴水未进,又带着丛林凶兽的凶悍:“别碰我。”

 

要拉他的那个鬼讪讪地收回手,还被打疼了似的吹了吹:“这小伢崽仔,啷个楞个凶哦?”

 

旁边的鬼笑他:“人都没理你你就上去对人动手动脚,不凶你凶谁?”

 

“活该,活该!哈哈哈哈哈!”

 

那鬼说:“那不能让他这样一直走的嘛!”

 

其他鬼沉默了一瞬,又扬声道:“好嘛!好嘛!那咱再劝劝?”

 

他们还待讲话,那黑袍鬼却说话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磕磕绊绊地对方才被他打了的那个鬼道:“抱歉……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声音低哑,时断时续,是许久没说话了的模样。

 

 

 

他这一道歉,被他打了那鬼却不好意思了,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没事没事,可以理解的嘛!”

 

旁边有鬼端过来一碗水给他:“喝点水喝点水,你看看你这嗓子哑的哟!”

 

“做鬼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嘛!”

 

“小兄弟打哪儿来?生前叫什么名字呀?”

 

此话一出,便有鬼对他怒目而视。

 

“嘿你这老鬼!死得好端端的,提什么生前的事?!”

 

“就是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该打!”

 

“那总得问问名字嘛!”

 

黑袍鬼方喝了水,便听他们为自己争吵,心间不禁暖了一下,像是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寒冷冬夜,初春的第一缕晨光穿破黑暗,冰雪渐渐消融。

 

他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缓缓绽开一抹久违的笑,笑意将脸上身上的鬼气驱散了许多,他轻声道:“没关系,没有关系的。”

 

“我……我叫魏无羡,从夷陵来。”

 

 

 

 

3.


“嚯!夷陵哟?那可巧了,我们好多鬼都是从夷陵来的!”

 

“夷陵有乱葬岗嘛!那儿的怨气浓得我们都害怕,生前没受过安魂礼的死在那里面,十之六七会化作厉鬼,死得再惨一些的呢,就到咱鬼域里来了。”

 

“魏小兄弟不必担忧,能入鬼域的大都是良善之辈,以后便安安心心在这里生活吧,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我们先带你去城主那儿登记一下,分个住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魏无羡完全插不进话,只好愣愣地跟他们走。

 

本以为自己被万鬼撕咬分食,便就此结束自己荒诞的一生,从未想过会来到这么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在这里存活……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的。

 

活人怕鬼,却不知人心比鬼更可怕。

 

此间鬼纯善,比人更像人。

 

 

 

 

城主的住处倒是与寻常鬼的住处无甚区别,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子,隐于热闹的街市边缘。

 

四合院精致小巧,屋檐上砖雕花饰,青砖黛瓦,院门两旁贴着祈愿平安的红对联,顶上坠着两盏喜庆的大红灯笼,倒可看出院子主人认真生活的态度。

 

一枝桃花从院内探出头来,趴在院墙上好奇地大量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哪个俊俏的小伙儿,竟羞得红了脸。

 

一个鬼上前去叩门环,旁边的鬼便说:“才巳时初,大城主怕是还未醒哩!”

 

“大城主未醒,二城主该是醒了的,不慌,不慌。”

 

魏无羡偏头听着他们来来回回相互调侃,莫名觉得好笑,又好奇鬼竟也需要睡眠,且贪睡至巳时不醒,倒是像他。

 

 

 

厚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站在院门处,手上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平静而沉默地看着自家门前站着的群鬼,微微有些疑惑。

 

一只鬼指了指魏无羡,说:“二城主,这个是新来鬼域的鬼,我们带他来找您登记一下,给他分个住处。”

 

魏无羡怔怔然望着那人,那位二城主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心中震颤,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他同我很像,除了眼睛,其他地方便有八分相似。

 

两人这么想着,魏无羡朝前走了一步。

 

“你,你是……?”他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是阿爹吗?”

 

黑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无措,点了点头,走到魏无羡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一般地道:“阿婴,你受苦了。”

 

魏无羡忽然有些鼻酸,眼眶渐渐湿润,他闭了闭眼将那点泪花花憋回去,牵动着嘴角勾起一抹笑,说:“我不苦。”

 

怎么可能不苦,他明明一生良善,可人间疾苦一个都不肯放过他,怎么可能不苦?

 

可他就像远游归来的游子,只愿意给家里报平安,说自己过得很好。

 

 

 

周围群鬼都有些懵,怎么好好的一个登记入住,变成了认亲大会了?

 

但若是城主一家连同他们唯一的儿子都入了鬼域,而且他们的儿子竟也这么年轻,那么城主一家确实也太惨了些。

 

众鬼唏嘘。

 

 

 

方才给魏无羡递了一碗水的那个鬼叹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气,说:“好啦,大家都别杵在这里啦,二城主先带魏小兄弟带回家去吧,都散了吧!”

 

众鬼点头应和着,边劝他们好好聊聊想开一点边都散开去了,徒留两人相顾无言。

 

魏长泽侧了侧身,将身后半开着的门打开了些,道:“先进去吧,你娘亲——”

 

他顿了顿,魏无羡忽然眉眼一弯,接道:“娘亲还在睡。”

 

 

 

 

4.

魏无羡直挺挺地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仍觉得今日的经历极不可思议。

 

他身死后的第三个月,在与人们口中的鬼域之灵对话后进入了鬼域,并在这里见到了他的亲生爹娘。

 

他的爹娘,是他想象了无数次的模样。他爹的话很少,同惊艳了他的年少时光的那人一样沉默寡言,只是一人喜穿黑衣,一人只穿白衣。

 

想起来,他似乎并未在围剿乱葬岗的人群中看到那人,不知是不愿意面对曾经的同窗沦落成如今的模样,还是不愿意再同他这个所谓的大魔头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他的娘亲,活在世人传说中的藏色散人,当真是世间绝色。初初瞧见他时还会心疼地抱着他哭,等他三言两语说完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他亲娘反而嫌弃起他来了。

 

与他八分相似的桃花眼弯出一点点弧度,指尖戳着他的额头道:“你怎的就不知变通?真是我生的么?”

 

魏无羡委屈地抱着头:“阿娘~”

 

藏色于是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

 

魏长泽坐在一旁看着他们闹,原本满是心疼的眸子里染上点点笑意,魏无羡眼尖看见了,悄悄和他娘说:“原来阿爹也会笑啊!”

 

藏色说:“人会笑不是很正常么?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不都是这个道理?”

 

魏无羡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就不会笑。”

 

藏色讶然道:“谁啊?蓝启仁吗?”

 

魏无羡道:“不是他,是他的侄子,叫蓝忘机。”

 

藏色道:“哦,那难怪。”

 

外甥肖舅,侄子像伯,叔叔和伯伯倒也是一样的道理。

 

见自家儿子终于有了点生气,藏色双手贴上自家儿子的脸,轻轻拍了两下,柔软着眉眼温声道:“罢了,如此也算是因祸得福,阿婴便留下了同我们一起生活吧。”

 

魏无羡点头说好,惶惶了多日的内心终于安定下来,心想:我总算……是有个自己的家了罢。

 

属于他的,无论他所作所为是对是错都会偏向着他的,再也不会抛弃他放弃他的,家。

 

他的心安之处,他的心之所向。

 

 

 

 

在鬼域待了三个月,魏无羡便熟悉了这里,慢慢地与此间人相识,也慢慢地觉得轻松起来了。

 

尚在尘世时他身上背负了太多,说是少年义气潇洒不羁,不如说是一个人在独木桥上踽踽独行久了,便不愿徒惹他人担心,只道自己并不在意。

 

鬼域就像是世外的桃源,以无限宽容的怀抱接纳了他,给予他继续生活的希望。

 

鬼域边缘有一片湖,湖种生长着许多莲花,便唤作莲湖,从莲湖引了一条河到鬼域中来,供人们洗衣做饭。

 

魏无羡几乎逛遍了鬼域,也将鬼域中鬼认了个遍,惊奇地发现鬼域中做什么的鬼都有,比如那日给他递了一碗水的罗哥,是卖土豆的,因为他生前最喜欢吃土豆,死后便在鬼域里种了一片土豆,也不管卖不卖得出去,时不时便送予人吃。

 

比如做裁缝的刘姐,生前也是极喜欢做女红的,可惜她的丈夫在她怀孕时寻了个三儿,三儿忌惮她怀了孩子,担心自己在刘姐生产后不再受宠,便伙同奸夫将刘姐害死了,刘姐在报复完他们之后便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喜欢针线活儿,便留在鬼域做了裁缝。

 

还有因为喜欢听故事而在酒馆当跑堂的梁二,酿的酒很好喝的胖爷爷,生前喜欢铁器、死后便在铸剑上颇有造诣的陈叔,每个人都活出了百态人生,活成了自己生前想成为的模样。

 

魏无羡拜访了每一户人家,罗哥送了他一筐土豆,同他说:“你都不知道你刚入鬼域时有多可怕,若不是你身上有鬼域之灵的气息并且是从城门口进来的,我们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阴间跑过来的厉鬼咯!”

 

魏无羡便笑道:“那时我不清醒,惊扰到你们了,我该说声抱歉。”

 

罗哥也笑道:“那倒不用。我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一个鬼身上有这么浓的鬼气,怕是阴间那些难以管束的厉鬼见了你都不敢动弹。你生前,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魏无羡说:“那些都过去了,我很喜欢这里。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生活也很幸福、很满足,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罗哥伸了伸腰,回头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一片土豆苗,叹道:“喜欢就好啊,为鬼了也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啊,毕竟鬼也是要恰饭的嘛!”

 

 

 

 

5.

山间无岁月,鬼域也一样。

 

一晃三年过,魏无羡在冥界混得风生水起。

 

鬼域原本并不平静,常有从阴间逃脱的厉鬼跑到鬼域里来祸害鬼域众鬼,时常闹得鬼域不得安生,还是藏色来到鬼域后一人一剑将那些厉鬼绑着扔回了阴间,还了鬼域一片太平,藏色因此被众鬼举荐为城主。

 

藏色便与阴间的冥主达成协议,阴间逃跑的厉鬼都由她来抓,换得了魏长泽的魂带到鬼域来了。

 

自从魏无羡来到鬼域,藏色就把抓鬼的任务交给了他,自己每天悠悠闲闲地带着魏长泽到处跑去玩,幸好魏无羡鬼气足够重,一般的厉鬼看到他都动弹不得,使他少了许多麻烦。

 

时间长了,阴间的鬼差们都认得他,时不时邀他一起喝酒,去人界引魂时也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魏无羡便说:“喝酒可以叫我,去人界就算啦,我对人界敬谢不敏啊。”

 

他说时是在笑,口吻平静却仿佛蕴含了无穷无尽的苦涩。

 

人间,他不是不能去,只是不想去,不愿去。上一世太苦,他怕了。

 

 

 

 

第四年,黑童子和白童子到鬼域里约他去莲湖摘莲蓬。

 

黑童子和白童子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魏无羡瞧他们可爱,时常从鬼域里带些零嘴儿给他们,几次来回,三人便熟了。

 

黑童子话少,平时只愿与白童子交流,便一个人在摇船的一头摘莲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另一头正与魏无羡嬉闹的白童子,又默默低下头去将嫩白的莲子剥出来,再除掉嫩绿色的莲心,装满小碟子了后便默不作声地将小碟子放到白童子旁边。

 

白童子伸出白胖的小短手折了一朵莲蓬,想起来魏无羡说过带茎的莲蓬比不带茎的莲蓬好吃,便问道:“羡哥哥,若是刚摘下来的莲蓬,也是带茎的比较好吃吗?”

 

魏无羡想了想,说:“刚摘的话,应该味道是一样的吧。小白尝过了吗?”

 

白童子摇头道:“没有哦!”

 

魏无羡随手摘了两朵,一朵带茎,一朵不带茎,剥了两颗莲子给他。白童子分别尝了尝,苦恼地皱了皱小胖脸,道:“它们味道好像是一样的呢!”

 

魏无羡哈哈大笑,说:“那便是一样的吧!”

 

白童子又吃了一小碟莲子,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口齿不清地说:“羡哥哥,我听说,人界有一个有大功德的人,问灵曲能问到阴间呢!”

 

“慢慢吃,我不跟你抢,”魏无羡用手指戳了戳他鼓起的脸颊,颇好奇地问:“问灵者谁?竟如此厉害?”

 

白童子好容易将口中的莲子嚼碎了咽下去,道:“不知,这事儿是上头去处理的。只听说,那人好像在找人,一直没找到。”

 

魏无羡便不再问了。

 

 

 

 

然而阴间的问灵曲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寂,反而是愈演愈烈,琴声越来越清晰。

 

问灵曲对新鲜鬼魂影响最大,常有鬼差在引魂时一个不留神,手里的鬼魂便被问灵曲带去了,只剩鬼差们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虽说那被召去的鬼魂在问灵曲结束时会完好无缺地被送回阴间,但次数多了总归吓鬼,冥主不得不重视。

 

可问灵之人是有大功德的,阴间拿他无法,也不能去和他商量说:“你别问啦,太扰民啦!你找谁啊?我们可以帮你啊!”

 

若如此,人界与阴间秩序会混乱的。

 

 

 

魏无羡当然听闻了此事,他偶尔到阴间去还能模模糊糊听到一两句问灵,曲调快缓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听过。

 

阴间一众鬼差每日愁眉苦脸,惹得魏无羡啧啧称奇。

 

听完鬼差们哭诉,魏无羡对这位问灵者更感兴趣了,思量着五年过去,人界也该少了许多关于他的叫骂,便在再一次听到问灵曲时循声而去,直直入了人间。

 

 

 

 

 

6.

首先入目的是一片漆黑的树林,天上的明月光透不进来,不知隐身于何处的猫头鹰断断续续地鸣叫,伴随着扑扇翅膀的声音,平白给山林多添了几分阴森。

 

仗着没人看得见他,魏无羡一路上走得无所畏惧,正着走,倒着走,飞跃上树梢,垫着脚从一棵树跳到另一颗树上,在自己窝里安睡的鸟儿被它身上的鬼气惊醒,打了个激灵后睁眼四望,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好懵然合上了眼。

 

路再长也是有尽头的,魏无羡越靠近越觉得琴声熟悉,无论是琴的音色还是弹琴人变调的习惯,都好似已听过了千遍万遍。

 

可他所熟知的琴者唯有一人——蓝忘机!

 

那一身白衣席地而坐、指尖泄出泠泠琴声的,不是蓝忘机又是谁?!是了,身有大功德,会弹奏《问灵》还能使琴音到达阴间的,除了蓝忘机还会有谁?!

 

魏无羡下意识倒退了两步,忍住想转身后拔足狂奔的冲动,才想起来蓝忘机现在根本就看不见他。

 

他如今,是一只鬼而已。

 

 

 

但蓝忘机看不见他,不代表被问灵曲束缚的亡魂看不见他,那亡魂被他身上的厚重的鬼气压得瑟瑟发抖,蓝忘机的琴声已停了半晌,他还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魏无羡无言片刻,打了个响指将自身鬼气收回,朝蓝忘机扬了扬下巴,命令道:“回答他。”

 

他方才听了几声,蓝忘机问的不过是“来者何人、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因何而死”等鸡毛蒜皮的问题,魏无羡倚靠在树上,撇了撇嘴,心想也不过如此。

 

不过生前听不懂的琴语如今却可听懂,倒使他觉得新奇,又忍不住去听——

 

“可曾见过魏婴?”

 

可曾、见过魏婴?!

 

魏无羡心头一震,方敛起来的鬼气便不受控地溢散出来,蓝忘机许久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遍:“可曾见过魏婴?”

 

一瞬间,魏无羡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设想。

 

他已经死了五年了,为什么蓝忘机还在寻他?是想将他的魂找出来打散还是……不,不对,琴音里不是这么说的。

 

琴音中的那一点点小心翼翼、一点点几不可察的期待告诉他,蓝忘机不是这般想的,他也不会这样做。

 

可他又不敢确定,那一点点微小的情绪转瞬即逝,像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是编织着陷阱的摇篮。

 

魏无羡握紧了拳,将被问灵曲束缚的亡魂拉出来,自己替了他,便想问蓝忘机为何寻自己,又恐被他察觉不对劲,便慢慢道:“不曾。”

 

盘坐着的蓝忘机轻轻一颔首,忘机琴泠泠唱起了《安息》。

 

 

 

一曲毕,蓝忘机抱着琴站起身,嘴角的弧度耷拉着,好看的眉目间藏了些许难过,但似乎却并不意外,像是早已料到,又像是习惯了这个结果。

 

魏无羡怔然地看着他,心间发堵,又不知其所谓,站定在原地,看着蓝忘机微微颓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阴翳的山林间。

 

 

 

 

7.

有其一必有其二,有其二亦有其三,每一次听闻琴声,魏无羡都忍不住跑到人界去,静静地听蓝忘机在除完祟后一遍又一遍地弹奏《问灵》,向那些被招来的亡灵问他的消息,看他一次又一次得到“不知”、“不曾”的回答,看他一次次失望后慢慢暗淡的目光,心头不住地泛酸,有些难过,彷徨着,连同他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心疼。

 

 

 

时间一长,心大如藏色也发现了不对。

 

见自家儿子三天两头地往人界跑,每次回来都颓丧得很,偃旗息鼓了两天又继续跑去人界,找虐似的没完没了,不禁忧心忡忡的问他:“儿子啊,你最近怎么啦?”

 

“啊?”刚刚尾随着蓝忘机回云深不知处,却因为云深不知处的禁制无法进去,只好悻悻从人界回来的魏无羡一脸懵,莫名有些心虚,目光闪烁着道:“阿娘,我、我没事啊。”

 

藏色狐疑地看着他,道:“你不是不喜欢人界吗?怎的还三天两天地跑去?每次去了回来都是满脸的不高兴,活像是那什么……那什么……”


她皱着眉作思索状。

 

“什么?”

 

“失恋了!”

 

“什、什么啊?”魏无羡脱口而出:“我都还没恋呢!哪儿来的失恋啊!阿娘你别乱说!”

 

“哦?”藏色挑了挑眉,倚靠在自家相公怀里,装模做样地拈了个兰花指,食指指着魏无羡道:“呔!还不老实交代!看上了哪家的小姑娘了?”

 

魏无羡眨了眨眼,否认道:“我没有!”

 

“哦~我知道了,”藏色作恍然大悟状,“不是哪家的小姑娘,而是哪家的小、公、子,对吧?”

 

“阿娘!”魏无羡震惊地喊了她一声,忽觉面红耳热,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藏色直起身,叹了一口气,道:“阿婴,你喜欢他啊。”

 

“我、我……”魏无羡抿了抿唇,想说自己没有喜欢谁,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想说你没有?”藏色盯着语塞着的自家儿子,说:“阿婴,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喜欢他。”

 

“方才我问你是不是失恋时,你心里想着他。会因为他难过而难过,对他的在意甚至超过对人界的厌恶,总也想看着他,想呆在他身边,希望他能一直看着自己。”

 

“是不是?”

 

是不是?是!

 

他方才心里想着的人,想一直呆在他身边、希望他一直看着自己的人,年少时还不懂,便已极尽张扬地想吸引他的目光,大声地叫着闹着“蓝湛!看我!”的那个人,蓝忘机,是那个在他死后还一直毫无恶意地惦念着他的人,蓝忘机,是蓝忘机啊。

 

藏色道:“承认吧,儿子,你就是喜欢他。”

 

承认吧,魏无羡,你就是喜欢蓝忘机。

 

“是。”魏无羡苦笑着承认,“可是,阿娘,我已经死了啊。”

 

“那又怎样?”藏色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两个人向对方狂奔的心意是一样的,就终有一天会相遇。”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藏色打断他,扬了扬下巴,将指节捏得“咔咔”直响,道:“他若是不愿,就把他打晕了,捆到鬼域里来,生米煮成熟饭之后,看他还怎能不愿!”

 

魏无羡无奈唤道:“阿娘啊!”

 

 

 

 

 

8.

生死两隔,方明自己心意。

 

魏无羡依然悄悄尾随着蓝忘机去夜猎,看他每到一处,便奏一次《问灵》,听他一遍遍问自己的下落,忍不住想同他说:“我就在这儿,蓝湛,我一直在看着你。”

 

可他不能,亦是不敢。

 

越是在意,蓝忘机痛斥他修鬼道罔顾人伦时愤怒的脸和一次次想将他带回蓝家去惩戒的话语就越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便不敢。

 

 

 

七月十五鬼门开,鬼域里漂来了一盏河灯。

 

魏无羡斜靠在摇船上,船上放了一大把新鲜的莲蓬和几小坛酒,酒已空了几坛。他眯着眼,视线有些模糊,唯那盏坚定地、一点一点朝他靠近的河灯最清晰,魏无羡心有所感,伸手去接。

 

在触碰到河灯的那一刹那,一套叠得齐整的黑色衣袍豁然出现,轻飘飘落入他怀中,黑衣上卧着一条一指宽的白布条,被深色的衣物衬得极为明显。

 

魏无羡一愣,将那布条拿起来,细细一看,竟发现那是一条白抹额,抹额上以浅蓝色的细线绣着几条不规则的卷云纹——是姑苏蓝氏嫡系子弟才能佩戴的抹额,他翻了翻,在抹额的近尾处看到一个小小的“湛”。

 

姑苏蓝氏嫡系子弟,“湛”,不作他想,只能是蓝忘机。

 

魏无羡将那衣服换上,想了想,将抹额系在手上,拎着一坛酒慢慢回家。

 

魏长泽和藏色正好在家,见魏无羡回来了,便招呼着问他要不要一起出门逛逛。

 

“呀?”藏色瞧见他一身新衣,挑眉问道:“谁送的衣服?挺好看的啊!”

 

魏无羡张了张手臂,手指捏着袖口,柔软地笑着,不说话。藏色眼尖,在他抬手的那一瞬看见袖袍中不小心漏出来的白布条,迅捷地抓住他的手腕抬起来,戏谑般地笑道:“哦~蓝二公子送的呀?竟连抹额都一起送过来了?”

 

“抹额,怎么了吗?”魏无羡疑惑道。

 

魏长泽道:“姑苏蓝氏的抹额意在规束自我,而姑苏蓝氏的先祖曾立下规矩,只有在倾心之人、命定之人面前才不必有任何规束。所以姑苏蓝氏的抹额,是非常敏感且珍贵的事物,非本人和命定之人不可取。”

 

非、非本人和命定之人不可取?!

 

魏无羡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一下子全冲上了脑门。

 

当年温氏举办的清谈会上,他手贱将蓝忘机的抹额扯了下来,气得蓝忘机直接退场。

 

怪不得!怪不得当时蓝家子弟看他的眼神这么奇怪!蓝忘机没有当场一箭将他射死,涵养当真是好得可怕!

 

那如今这条抹额,蓝忘机将自己的抹额烧给他,是不是说明——蓝忘机真的对他有意?

 

 

 

魏无羡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藏色掩唇轻笑道:“原来阿婴不知道啊!”

 

“啊……”魏无羡依然张着嘴,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

 

半晌,他回过神,道:“他活着,会遇到很多的人,会经历很多的事,时间长了,或许他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必怕的,”魏长泽郑重道:“阿婴,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9.

人一喝酒就容易误事,鬼也一样。

 

魏无羡一冲动,就蹿到了蓝忘机面前。蓝忘机正坐在河边,膝上横放着一架七弦古琴,身旁有一小坛子酒,坛封已开。河上零星漂浮着几盏河灯,灯火摇曳,蓝忘机的目光怔怔地落在河面上,一动不动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无羡想也不想地盘腿坐在蓝忘机面前,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蓝湛。”

 

忘机琴自发弹出两个音节,魏无羡听不出是什么,蓝忘机却骤然回神,浑身巨震,指尖也颤抖着,轻轻在琴上拨出两个音节。

 

——魏……婴?

 

魏无羡将自己的手盖在他手上,像是握住了他的手,说:“是我啊,蓝湛。我在你面前。”

 

忘机琴嗡鸣,发出刺耳的泛音,蓝忘机垂着眸子,纤长的眼睫一直颤动着,似在狂风中挣扎着的脆弱的蝴蝶翅膀。

 

“可我看不见你。”他哑声道,“我找不到你了。”

 

“就连阿愿奏的《问灵》,都寻不到你。”

 

“阿苑?”魏无羡瞪大了眼眸,“是……是温苑吗?乱葬岗上,我带着的那个孩子?”

 

蓝忘机点点头,道:“他现在名为蓝愿。当初我找到他时,他正发着高烧,病好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魏无羡失神道:“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起码不会这么难过。”

 

蓝忘机忽然皱起眉头,很痛苦的模样,放轻了声音慢慢道:“我也想,不记得就好了。可我不敢。我怕,若连我也忘了,就无人记得你的好了。”

 

“你还会回来么?”

 

晚风将那人的话语传送至耳边,魏无羡低声道:“我不知道。蓝湛,我已经死了。我现在,连拥抱你都做不到。”

 

他倾身,将额头与蓝忘机相抵,道:“蓝湛,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我娘说,我们终有一天会相遇,我爹说,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我们相遇的那天,会是彼此最美好的模样。”

 

“我喜欢你呢,蓝湛。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蓝忘机骤然睁大眼睛,剔透如琉璃的眸子满是惊喜,又有些惶惶,认真道:“喜欢。”

他重复道:“喜欢你。”

 

 

 

 

中元节后,魏无羡依然常常跟着蓝忘机,偶尔周围无人时,会通过忘机琴与他说上一两句。

 

他不敢多说,冥界有规矩,冥界中鬼不得与活人有过多的接触,否则会发生什么便不可知。

 

岁月流转,魏无羡也看到了蓝愿,那个曾经抱着他的腿软软糯糯地喊他“羡哥哥”的小孩儿,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蓝忘机为他取字为思追。

 

思之追之,思君犹可追。

 

 

 

 

十三年便也只是一瞬。

 

魏无羡夜里睡不着,蹲在院子里数桃花。忽然间,他的身体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驱使着他往一个方向去。

 

他往那个方向看了看,转身敲响自家爹娘的房门。

 

片刻后,魏长泽披着长袍推门而出,静静地看着他,道:“阿婴。”

 

魏无羡道:“阿爹,我要回去了。”

 

魏长泽点点头,魏无羡又道:“我很喜欢这里,很喜欢常常说‘鬼也是要恰饭的嘛’的大家。”

 

“可我也很喜欢他,我想去找他。”

 

“能见到你们,我真的、真的很开心——我不是没有家的人了。”

 

“嗯。”魏长泽拍了拍他的肩,道:“去吧,他才是能一直陪着你的人。”

 

“不过,你离开鬼域,人间关于你的这十三年的记忆都会消失。”魏长泽说,“有缘自会相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魏无羡弯了弯眉眼,说:“我知道。”

 

魏长泽便朝他挥了挥手,“去吧,你该上路了。”

 

 

 

晨风微凉,魏无羡折了一枝桃花,向着光明、向着希望的方向拔足狂奔——他们终会相遇,或许在未来,或许就是明天。

 

 

 


———————END———————

叨叨(今天过年)——

踩着尾巴hhhh

我差点儿就想留到明年了

(想了很久还是想说一个《恰饭》初稿里的设定,鬼域里羡羡爹娘养了一头叫“小苹果”的毛驴,也是有点倔脾气的小傲娇,后来羡羡爹娘把小苹果送到了人界代替他们陪羡羡,这也是为什么羡羡会对小苹果“一见钟情”——修文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就删掉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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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看不成,留到明天看了再评论也可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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